□柴萬金
昨天,是兒子高中畢業(yè)的日子。為了不影響高考復習,學校把畢業(yè)典禮放到了高考結束的第二天。我作為陪同家長,見證了典禮全程。兒子穿著筆挺的西裝,和同樣盛裝出席的老師同學走紅毯、秀時尚、發(fā)表感言、合影留念,青春氣息滿溢校園。畢業(yè)季盛大隆重,令人艷羨。
我不由得想起我的幾個畢業(yè)季。
初中時,最隆重,也是唯一的畢業(yè)儀式,就是照畢業(yè)相了。雖然彼時還是少年,但我儀式感滿滿,不想著好好復習,倒是琢磨著怎么拍好畢業(yè)照。
我回家央求父母買新衣服。相比之下,我家里條件還算不錯,加之考慮到我馬上就要上高中,母親就張羅著給我買一身好衣服。父親上班沒時間,是母親帶我去的縣城,在南三道街的輕工市場,花了八十多塊錢買了一身深藍色西服。在那個工資只有三四十塊錢的年代里,我用一身奢侈的衣服,迎接了單調(diào)而又寒酸的畢業(yè)季。
幾天后,咔嚓一聲,照片定格。最后排,個子最高、頭發(fā)最長,身著嶄新西裝、帶著一臉純真的少年,就是我。
除了畢業(yè)相,報考什么學校,也是畢業(yè)季的話題。那時候,成績一流報中專,二三流才報高中。有一天,班主任講完課,忽然心血來潮,讓每位同學寫一下報考學校。和其他同學一樣,我也在紙條上鄭重地寫下了自己心儀的學校。
快下課時,班主任公布了全班唯一一位同學的報考志愿。他是這樣說的:我們班真是藏龍臥虎?。‖F(xiàn)在,我公布一位同學的報考志愿。柴云峰,一十六歲,報考學校,北京大學!
頓時,全班哄堂大笑。望著班主任一臉戲謔的表情和同學們齊刷刷的目光,我的臉騰地一下漲紅了,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。
幾年后,我用實際行動回答了那些目光。因為,我考上了一所北京的大學,簡稱“北京大學”。
高中畢業(yè)季比初中隆重太多了。
首先,進入五月份,是單人照片漫天飛的日子。那會兒,校園里突然涌進很多挎著相機的個體戶。同學們紛紛把最滿意的衣服穿上,在校園各個角落拍照。我記得我拍的第一版,不知是攝影師技術問題還是洗印問題,全是“青春痘”。我不死心,把這版撕掉,又照了一版,這次相當不錯,錢沒白花。我要把最帥的一面留給同學們。
其次是畢業(yè)紀念冊,幾乎是人手一本。我大筆一揮,給每位同學寫下不同的留言。文字優(yōu)美,洋洋灑灑,銀鉤鐵畫,遒勁有力,盡顯文學青年本色。我要把文字刻進同學們的記憶里。
高考結束當天,才是畢業(yè)季的高潮。我和同宿舍的兩名同學把所有的書本和復習提綱狠狠撕掉,扔向半空,然后躺在厚厚的碎紙堆上,望著天棚,回想這幾年“非人”的日子,聊著毫無方向的未來和鬼才知道的夢想。
離校那天,我和班上關系最好的同學告別。我問他考得怎么樣,他一臉茫然地說,不知道,愛咋咋地吧,能考上就走,考不上跟我大姐夫做買賣去。望著他遠去的背影,我一臉羨慕,他還有個大姐夫可以依靠,真好。記憶中,那是我高中畢業(yè)季的最后一個畫面。
大學畢業(yè)季,最平淡,也最難忘。
三四月份,同學們基本都找好了工作,我也一樣。家鄉(xiāng)幾個單位來校招人,我選了一個最滿意的單位,早早就簽了就業(yè)協(xié)議。畢業(yè)論文也是意料之中,波瀾不驚。離校前夕,我把幾箱子書和一些生活用品,打包發(fā)回了哈爾濱。
畢業(yè)照更是平平無奇。兩張集體照中規(guī)中矩,學士服照片蒼白呆板。哪像現(xiàn)在,同學們齊刷刷把帽子扔上湛藍的天空,然后參加隆重的畢業(yè)典禮,畢業(yè)生代表和校長發(fā)表激動人心、無比經(jīng)典的畢業(yè)感言。
離京回家那天,我早早就趕到了車站。月臺上,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,望著這座學習和生活了四年的城市,百感交集。最大的感受是,這幫人居然沒人來送我。這時,我聽見有人喊我,回頭一看,一幫熟悉的面孔出現(xiàn)在視線里,班里將近二十位同學涌上了站臺,向我走來。那一刻,我激動萬分。因為,目光越過前面那些大老爺們,我發(fā)現(xiàn),連我最心儀卻沒來得及表白的女生都來了。
現(xiàn)在想起來,那天月臺上候車的時間雖然不長,卻顯得無比漫長。我和同學們一一擁抱之后,氣氛就很怪異。有的把臉扭向一邊,默默無言;有的沒話找話,臉上洋溢著笑容。我也故作輕松,說現(xiàn)在交通這么發(fā)達,你們沒事就去哈爾濱找我玩吧,隨時等候。
上車前,我還收到了幾條送別短信。其中有兩條至今記憶猶新。一條是:柴哥,我就不去車站送你了,實在受不了那種氣氛。等你啥時候回京,我去接你。另一條是:老柴,沒趕上送你,祝你一路順風!如果在哈爾濱過得不開心,就回來。
火車終于來了。我和他們揮手告別,嘴里滿不在乎地喊著,你們回去吧!登上火車,我找到自己的位置,他們來到車窗前拼命揮手,我用力打開窗子,回應著,臉上還掛著笑容。
火車開動了。我回到座位上,再也不看一眼。
那一刻,我哭得像個孩子。